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password
网球场晚上10点钟关门，通常的场景是，打完球后和师姐在十字路口互道“晚安，注意安全”，她骑车、我坐地铁回家。在熟悉的经常去打球的身影中，我俩可能是技术最差，但是那种走得最晚、看上去很努力的“学生”。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有了打网球的念头，没过几天去买了拍，第二天就被师姐叫去打球了。开始打网球后，日常生活增加了一项内容：每天吃早饭时预约场地。最初对网球的热情不知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被印象中它的优雅和力量感吸引，也可能是因为经过漫长的冬季后特别向往户外活动，尽管之前从没接触过，就是这样一种表面的东西吸引了我。
有一段时间，工作十分困难，跟朋友开玩笑说：感觉每天都在革自己的命。但一想到晚上可以去打球，也就咬牙坚持过去了。晚上打球的时候，眼里只有球，用力奔跑，用力挥拍，大声笑，确实可以暂时忘记一些烦恼。这个时期的快乐来源于围绕在网球周围的事物：粉色的晚霞、空旷美丽的场地、朋友的相伴……尽管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频繁地飞向旁边的场、甚至飞出围栏。这个时候我不会因为一次正确的、完美的击球感到快乐，反倒会因为把球打飞后奔跑着捡球时感受到的自由而感到快乐。现在来看，本末倒置，甚是可笑。当然当时我不会意识到，这种表面的快乐持续不了很长时间，或者说从表面走向深入、从感性的美走向理性分析的美是一个必然过程。
当咬牙坚持过一段时间工作仍然不能收尾后，我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只用一句“丧失了热情”来形容可能过于简单。当解决了一个问题，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如此反复，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甚至不确定是否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就这样，我不声不响地败下阵来，逃到生活里。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就算不主动选择，外界环境也在一直变化，只要被动应对，也可以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忙碌。尽管潜意识里非常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失控的，可是我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施加控制，把自己重新装备起来。在这种重心向生活转移的过程中，在之前一直觉得比其它一切都重要的工作不能给我带来价值的时候，一个疑问随之而来，生命的价值到底来源于哪里？同时，前期从网球中感受到的那些快乐也逐渐显得脆弱，当要么打不到球、要么打出去的球乱飞的时候，乐趣自然逐渐下降；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再只把它当做逃避工作的一种方式。这段时间沮丧的时刻多于快乐，我想，不能再这样毫无章法地瞎打下去了。
在这个关键的节点，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人非常友好的前辈主动提出教我们打球。经过他的指点，才慢慢开始练习基本动作，也知道了打不到、打不好球的原因：没有引拍没有收拍、击球点太早或太晚、球拍与球接触时的角度、没有用转体的力量……遇到他的时候正好是我对网球比较沮丧的一段时间，感受不到进步，不知道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有一天晚上打完球聊天的时候他说：Nobody cares how well or how bad you play. You don’t need to have any pressure here. 当时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宽慰。
在去年实验室的年终总结会议上，我说：来到一个新环境我总会感到紧张，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放松下来。当时并不知道原因，今年我找到了原因并慢慢消解了这种紧张，这可以说是今年很重要的一项完成了。原因之一是以前我总把重心和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特别在意外界的评价和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几个月前去参加一个会议，临时被拉去救场作报告，可是我对要讲的内容几乎一无所知，报告开始前两个小时才开始准备，虽然不是技术性很强的内容，还是特别担心上台会紧张。在那种高压的状态下，我想明白一个道理：在我讲的时候，有三个主体，我、要讲的内容和观众，紧张是因为把注意力过度放在自己身上，太过于self-conscious，而我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全场，关注到每一位观众，所以最好的策略是把注意力都放在要讲的内容上，没有人会在意你看起来怎么样，或者说我无法改变别人的评价。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在之后的生活中也开始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直很紧张的另一个原因是特别害怕犯错误。我玩了最近很火的一个小游戏“羊了个羊”，却总是不能过关。朋友跟我说了策略，还是过不了关，所以我开始想：到底是哪步出错了导致陷入了死局呢？甚至有些生气我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种境地，到底是哪个决策做错了？某个夜晚睡不着，又拿起手机玩了一下，有一次看似离通关非常近，还是没有过关。我忽然发现因为增加了物品的种类，所以让这个问题的难度飙升，解空间变的很大，但是可行解很少或就那么一个，这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忽然意识到，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这个游戏设定的问题。这不就很像我从小被训练的系统吗？评价标准非常明确和单一，考好成绩拿满分就好了，你不行，反正人足够多，一定有人能达到这个标准。几天前和朋友出去看枫叶，看到山中枯木零乱地倒在水中，恍然大悟：哦~原来犯错误没关系，大自然中也不都是整整齐齐啊。当我总担心结果、盯着那个评价标准的时候，反而战战兢兢地不能把过程做好。
什么是犯错或者说什么是失败呢？引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书里的一段话：
An experiment is never a failure solely because it fails to achieve predicted results. An experiment is a failure only when it also fails adequately to test the hypothesis in question, when the data it produces don’t prove anything one way or another.
并不是结果不漂亮就是犯错，而是行动前的设计是否合理，行动又是否完全遵循了计划。
最后想谈谈网球中的引拍。对于像我这样对网球或类似运动完全没有任何心得的人来说，看到球来了，本能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冲上去，根本无暇顾及在什么位置、什么高度击球合适。慢慢地一段时间后我才意识到，正确的做法不是盲目地向前，而是需要身体先准备蓄力。刚认识到这个点的时候，觉得十分美妙，体会了许久：对于想要的东西，不是盲目地冲上去就可以了，需要在合适的地点等待、准备，然后在合适的时机给出准确的一击。“刚开始打球的人往往把注意力完全放到球上，而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动作。”
以前做事主要靠直觉，从没想过做一件事的流程和步骤，很像刚开始打球时的盲目。现在遇到问题，会有意识地分析、规划，在采取行动之前，花时间想这个问题的解有哪些，哪个是当前条件下的最优解，用古人的话说就是：“谋定而后动”。虽然从事的是科研活动，在读“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这本书之前我竟然对于这项活动所遵循的流程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更别说思考这个流程、它的逻辑是否有问题了。科学活动遵循六个步骤：
statement of the problem, (2) hypotheses as to the cause of the problem, (3) experiments designed to test each hypothesis, (4) predicted results of the experiments, (5) observed results of the experiments and (6) conclusions from the results of the experiments.
其中前两个步骤特别像网球中的引拍，而击打相当于(3)实验过程，外行人只看得到科学家们摆弄瓶瓶罐罐，或者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而其中更关键的是对问题的定义和提出合理的假设，实验只是其中执行的一环。
漫长的冬季要来了，可以在室外打球的日子接近尾声，我也在坠落的过程中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可以重新起飞了。幸运的是，问题一直在那里。